《中国的历史》丛书是日本知名出版社讲谈社百周年献礼之作,共计十二卷,每卷的撰写者均系日本学界的一流学者。丛书在中国出版了前十卷,时间上从上古神话时代跨越至民国。其中《三国志的世界》是该丛书的第四册,主要讲述了后汉、三国时代的历史。该书作者金文京是日本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东方学研究部教授,作为一名在日本出生长大的韩国人,来书写中、日、韩三国民众都表现出极大兴趣和热情的三国历史,可谓别有视角。
《三国志的世界》
三国及之后的魏晋南北朝时代被日本历史学家川胜义雄评价为“华丽的黑暗时代”, 这是一个政治格局极端混乱的时代,也是英雄豪杰大显身手、智慧谋略激烈碰撞以及各种文化之花竞相绽放的时代。可能因为三国时代的历史事件具备一定的戏剧性,后世文人对该时代表现出了非一般的兴趣,如元末明初小说家罗贯中所著《三国演义》,至今仍为中国读者和世界读者所津津乐道。金文京谈到《三国演义》应该是日本人最喜爱的外国文学作品了,该书最早被翻译成日语并得以发行,是在江户时代的1689年至1692年。现在,以《三国演义》为主题的小说、戏剧、电影、电玩深深影响日本,以至于“人们已不把它作为一部外国文学作品来看待”。
作为一名长期致力于中国历史和古典文学研究,尤其专长于《三国演义》研究的学者,金文京在本书的写作中广泛吸收了史学界和文学界的研究成果,体现出了他对《三国演义》及三国史深刻的把握。同时,金文京具有日、韩两国文化背景,本书也突出的体现了他立足中、日、韩“新三国”乃至整个东亚的研究视域。
一、去演义化的三国史
本书的最大特点是三国史与《三国演义》文学演绎的对比,通过它们异同的比较和真伪的剖析,还原了《三国演义》巨大影响下三国历史的本来面目。《三国演义》是以蜀为中心立意,蜀为“正统”,代表了善的蜀与代表了恶的魏的矛盾是贯穿《三国演义》始终的主要线索,而吴则被贬低到陪衬的角色。因此,《三国演义》中对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的虚构基本都是服务于该理念。对于刘、关、张的美化,诸葛亮的神话,曹操的丑化,莫不与此相关。本书在写史论史中时刻注意厘清史实与演义的关系,如在书写赤壁之战、孙刘联盟时,作者谈到《三国演义》的蜀中心论在鲁肃的描写(准确地说是贬低)上尤为突出。《三国演义》将赤壁之战孙刘联合抗曹到借荆州巩固孙刘联盟均归功于诸葛亮,鲁肃则被描写为一个奔波于孙刘之间的滑稽的老好人。本书中,作者则基于史实为鲁肃“平反”:鲁肃是三国时代首屈一指的战略家,他先于诸葛亮提出类似三分天下的战略构想;在赤壁之战前夜,他最先清醒地认识到,正陷于穷途末路的刘备却是吴应当联合的对象;在荆州的问题上,鲁肃在深刻分析孙刘曹的实力及荆州之得失后,力主借与刘备巩固孙刘联盟、牵制曹操。鲁肃死后,东吴集团里再也没有像他那样重视孙刘联盟的人,后孙刘联盟逐渐出现裂痕,最终导致了二者的灭亡。另外,作者亦厘清了《三国演义》时代背景、地理概念上的一些错误,如三国时代不应出现印刷的书籍、蜀北伐魏“六出祁山”中地理概念的诸多错误等。
二、东亚视域下的三国史
作者始终将三国时代置于一个更大的时空背景下进行认知与反思,期间多次提到三国对古代和现代东亚的影响,并用专章《邪马台国及其周围的国际关系》(邪马台国目前被认为是日本的国家起源)深入介绍三国时期以魏蜀吴三国为中心的东亚外交关系,认为这一时期的国际交往正是今日东亚国际交往的原型,又以《三国时代与现代东亚地区》作为本书的终章,论述了“正统性”理念、东亚的正统论等。正如作者所述“追溯三国时代的历史与文化,考察它对后世的影响并借此展望东亚的未来,也是本书的另一个目的”,本书并非仅停留在就史论史,而是站在更宏大的视野与时空下反思与展望当代东亚外交关系,表现出作者通晓古今之变的功力。例如在“正统论”的问题上,作者谈到三国之争,既是围绕领土的现实之争,也是围绕正统的理念之争 ,并认为蜀与魏的正统性之争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围绕正统性发生的纠纷,三国时代是此后由正统思想引发的王朝革命及争端的起点。三国时代的正统性之争不仅持续地影响了中国后来的历史走向,同时也影响了东亚诸国与诸民族。如朝鲜在十七世纪满清入关后,便认为中华文明已经灭亡,自己才是中国的正统继承者,自称为“小中华”,当时虽一面向清朝纳贡,另一面又将清政府视为夷狄;又如日本,以天下自居,将天皇置于与中国皇帝对等的地位,将国内偏远之地视为夷狄,并将朝鲜等国外交使节的访问当作朝贡对待。由此,在古代东亚地区形成了各国强调自身在政治、外交、文化上的核心地位,邻国之间争夺“正统性”的国际关系,对现代东亚区域政治仍继续产生着巨大影响。
三、深刻性与趣味性并存的三国史
本书论理深刻,行文有趣,不仅源于三国史本身的精彩,也因为作者文学家的身份,本书可以说是讲谈社.中国的历史系列中读者体验最佳的一册。论深刻,令人反复回味的是,作者对后汉外戚、清流、宦官三大势力,及变迁到三国时代以地主豪族为背景的儒教官僚势力、以皇帝权力为背景的宦官势力的分析,这一分析贯穿了本书的始终。如作者在谈到曹丕施行九品官人法时提到,该法实际上是对东汉以来逐渐世袭化了的地方豪族、名士阶级的门第进行追认,使曹操一定程度上推行的唯才是举的人才政策大大后退,曹丕这种对士族的过度依赖,使门阀士族代表人物司马氏得以抬头,给曹魏政权埋下了覆亡的隐患。论趣味,本书再现了三国时代魏蜀吴之间的激烈攻防,战略战术的分析中还细致讲述了三国之间的诈降、伪造书信、谩骂文学及外交宴会上令人抚掌的精彩问答;另外,本书还讲述了诸葛氏一门分别效忠魏蜀吴三国的原因、三国皇帝们令人不解的婚姻观、曹丕曹植兄弟的爱恨情仇,甚至专节讲述了三国人物的胡须等。
1989年首发的三国志游戏如今已经开发到第13代了,人们对于三国时代的热爱不曾消退,这个华丽的黑暗时代带给我们无穷的激越想象。而如今,当你手捧《三国志的世界》时,你的内心澎湃着莫名的感动与豪迈——历史的天空中闪烁的群星,竟比你想象中更为闪亮。
文稿:朱益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