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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岳制茶史钩沉
发布人:  2025-03-07

一、蜀王点贡

560年前的一天,也就是明英宗天顺七年(公元1463年),重庆铜梁的巴岳山上来了一位贵客。一位锦衣华服的公子在随行侍从和地方官员簇拥下,沿着巴岳山的崎岖小道,直奔主峰香炉峰而来。一众人等爬上山巅已是暮云合璧、夕阳西沉。虽然一个个都累得腿脚酸软、汗透衣背,却不敢有丝毫怨言。原来,领头的这个贵人大有来头。他正是朱元璋的曾孙、第五任蜀王——蜀定王朱友垓。

朱友垓袭爵封王不过年初的事,新官上任还没来得及处理政事,就慌忙赶到铜梁的巴岳山来却是为何呢?原来,其中大有隐情。

自从朱元璋的第十一子朱椿被封为蜀王,朱椿这一脉袭爵封王、坐拥天府之国,显贵两百余年。然而,蜀王这一脉的男子寿命都不长。朱椿的长子蜀庄王只活到21岁,次子华阳悼隐王42岁,三子崇宁王25岁,四子崇庆王16岁,五子蜀和王27岁。整个家族寿延都不高,年龄活得最长者,只有第一代蜀王,就是朱友垓的爷爷蜀献王朱椿,53岁。他为何成了例外呢?这就要说到元末明初一位神仙般的人物,太极始祖、道门高人——张三丰。正是张三丰出手,医治了第一代蜀王,蜀献王朱椿的心病。

这不是玄谈乱说,在蜀献王的诗集《献园睿制集》里有诗为证。此诗的题目叫做《送张三丰遨游》,诗中写道:

“赠我治心方,得公延命药。海天万里游,因缘容后续。”

“赠我治心方,得公延命药。”这是蜀献王朱椿自己在诗中所写。用现代医学来解释,也就是蜀献王患有心脏病,而且大概率是一种遗传性的心脏病,所以他的后人大多也都因此病而寿命不长。刚刚当上蜀王,开始享受权力和荣华的朱友垓,自然不想早死,他也想像爷爷一样,多活些年。于是,才有了蜀定王朱友垓风尘仆仆来到巴岳山,找寻张三丰老道爷求取“治心方”“延命药”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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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三丰像(清 佚名)

蜀定王如何知晓张三丰在巴岳山呢?又得从一首诗说起。这首诗载于《永乐大典》所收录的张三丰诗集《云水集》中。这首诗的题目叫做《巴岳山赠僧定一》,诗中这样写道:

“巴川挺巴岳,苍苍翠几重。不是匡庐山,中有香炉峰。偶焉此驻足,欣与高僧逢。我有竹枝杖,变化为青龙。持以赠禅客,他日倘相从。”

“巴川挺巴岳,苍苍翠几重。”的意思就是说,道爷我来到铜梁的县治所在地巴川镇,举目一望巴岳山挺拔而立,层峦叠翠,风景很优美。“不是匡庐山,中有香炉峰。”这句的意思就是讲,这里虽然不像匡山和庐山那样名满天下,却有一座形如香炉的山峰(巴岳山主峰名叫香炉峰,因为形似香炉而得名。)。再后面“偶焉此驻足,欣与高僧逢。我有竹枝杖,变化为青龙。持以赠禅客,他日倘相从。”这几句诗的意思就是,张道爷在巴岳山遇到了一个高僧,这个高僧法号“定一”,正是巴岳寺当时的住持。三丰道人和定一法师相谈甚欢,于是三丰道人送了一支可以变化为青龙的竹杖给定一法师。据《四川通志》记载,清代的时候,巴岳寺中还保存有张三丰留下来的三样物件,“一杖、一扇、一砚,寺僧以为宝”。

从张三丰的《巴岳山赠僧定一》这首诗可以得知,张三丰的确到过巴岳山。但他是来了一趟就转身走了,还是在这里居住了一段时间呢?答案就在张三丰的另一首诗中,这首诗的题目叫《题玄天观寄蜀王》。

“等闲钓罢海中鳌,一笑归来祖晋陶。花吐碧桃春正好,笋抽翠竹节还高。心怀凤阙龙鳞会,身寓龟城马足劳。何必终南论捷径,宦情于我似鸿毛。”

张三丰这首诗讲的是,他只愿四海遨游,修仙问道,不愿入朝为官。但这首诗的题目却暴露了他隐居的地方。这首诗的题目叫做《题玄天观寄蜀王》,玄天观在哪里呢?玄天观就在巴岳山顶上,创建于唐代,兴盛于宋代,元明清三朝都在,民国时期还有照片为证。玄天观的具体位置就在如今的巴岳茶场办公楼那一片。正因为张三丰自己所写的两首诗里露了行藏,他隐居在巴岳山的事情就不是什么秘密了。所以,蜀定王朱友垓自然只能到巴岳山来寻找张三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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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岳山玄天观 (陈圣祥 摄于1963年)

蜀定王朱友垓一众人等来到巴岳山之后,向玄天观道人一打听,才知道张三丰早在多年前就已经骑着白鹿举霞而去,不知所终。怀着复杂的心情,朱友垓在巴岳山顶的玄天观徘徊多日,苦苦等待,希望三丰真人能够九霄归来,赠他延命仙丹。这位蜀王在玄天观等候之际,也在玄天观的墙壁上题写了一首诗,就写在张三丰诗作的后面。这首诗的题目叫《题玄天观忆丰仙》。这首诗,收在蜀定王朱友垓的诗集《定园睿制集》里。诗云:

“福地喜重来,登临亦快哉。蓬壶连海岛,云洞隔尘埃。羽客乘鸾去,仙人驾凤回。谈玄闲坐久,欲去且徘徊。”

“羽客乘鸾去,仙人驾凤回。”你看,他还梦想着张三丰能够回来。“谈玄闲坐久,欲去且徘徊。”寻仙求药无果,在这里愁苦徘徊。

蜀定王在巴岳山玄天观等待数日,仍是无缘与三丰道人相见,只能满怀失望打道回府。不过,这位蜀王此行也不是全无收获。在等待张三丰的时间里,他天天喝着玄天观道人所奉的巴岳山茶,只觉此茶香高味厚、沁润心脾,饮后口齿留香、回味悠长,心下非常喜爱。他向道人们一打探,原来这个巴岳茶也非凡品,甚至可以说是大有来头!巴岳茶古称水南茶,在《宋史·货食志》所列蜀茶四大珍品中位列第二,排名仅在广汉赵坡之下,还在峨眉白牙、雅安蒙顶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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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史》137卷 食货下 关于“蜀茶四珍”的记载

品着这款上品绿茶,蜀定王朱友垓心下欢喜,金口一开,就将巴岳茶定为了蜀王宫贡茶。由此,巴岳茶又有了一个“贡茶”的身份。

 

二、浩川制茶

禅烟袅袅,鸟唱林梢之际,松荫坐忘,品茗雅集,可谓人生快哉。当然,最让人悦心怡情之处仍在于汲巴岳之泉,品巴岳之茶。陶陶然,沉醉香气拂面,茶盏流光之际。细细品来,此间小小一杯“巴岳玉露”,却是大不一般,可以说是“系出名门、大师创制。”

何谓系出名门?这款茶的前身就是蜀茶四大珍品之一的水南茶,明朝时还是蜀王宫贡茶,自然当得起“系出名门”这四个字。

大师创制,又从何讲来呢?创制“巴岳玉露”的大师又是哪一位呢?大师名为胡浩川,茶学家、制茶专家,中国现代茶业奠基人之一,曾任复旦大学茶叶组科的主任。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后,这位胡浩川教授还曾担任中国茶业公司的总技师。那么,浩川先生和巴岳茶有着什么样的渊源呢?

1937年,卢沟桥事变后,抗日战争全面爆发。随着战火逼近,北京、天津、南京、上海等地的政府机构、重要工厂和学校纷纷西迁至大后方。复旦大学也于1937年底迁到陪都重庆的北碚夏坝,从此嘉陵江岸除了哗哗的水声,又多了琅琅书声。

1940年,复旦大学农学院茶业组和茶业专修科正式设立,聘请时任贸易委员会茶业处长吴觉农,首任茶叶组科主任。1941年后,由茶学家胡浩川教授继任茶叶组科主任,兼任茶叶研究室主任。

茶业组科的师生一面学习书本上的知识,一面从事劳动实习。在哪里实习呢?挑来挑去,选到了离北碚不太远的巴岳山上。因为这里有久远的制茶历史,还有现成的茶园和制茶工坊。

1940年开始,复旦茶业组科的师生就陆续来到巴岳山崇兴垦殖场实习。实习之余,学生们漫游巴岳,偶然在香炉峰通天漕发现几株古茶树,树干竟有斗碗大小。斗碗有多大?在笔者理解,碗口直径在30厘米以上的就可以称为斗碗了。你可能说,这个学生见识短,不过就是一棵小树,哪里称得上“古”!“古”是肯定的,为什么呢?因为巴岳山上的茶树是小叶种川茶,属于灌木。这种茶树,没个几百年是长不到碗口粗的。学生们回去后,就把这个发现告诉了茶树栽培专家张志澄。

唐代茶圣陆羽在《茶经》的开篇就指出:“茶者,南方之嘉木也,一尺二尺,乃至数十尺,其巴山峡川有两人合抱者。”也就是说,巴山峡川很有可能还遗留有古种的茶树,这引起了张志澄的深厚兴趣。于是,第二年就换了张志澄带队过来。张志澄到了巴岳山,肯定是首先考察了古茶树,但遗憾的是,他的考察记录并没有见诸于流传至今的文献中。但,有记录的是,张志澄并没有立即返回北碚,而是留在巴岳山上,指导学生们种植和管护茶园。那一年清明,师生们采好茶青来到巴岳山的工坊制茶时,张志澄却惊奇地发现这里的制茶工具和工艺都非常古老,与时下其它地方的大不相同。张志澄不是制茶专家,他只能把满心疑惑带回了学校,向茶组科主任胡浩川请教。

胡浩川早年曾留学日本学习制茶,归国后致力于祁门茶叶改良,研制出了著名的祁门红茶,他还与吴觉农共同撰写过《中国茶业复兴计划》,可谓是见识广博、经验丰富。他听到张志澄这么一说,就敏感地意识到,这个巴岳茶场可能不一般。

1942年,胡浩川就带着张志澄等茶组科师生,还邀请了同为复旦大学中文系主任、楚辞研究专家陈子展教授一同来到巴岳山。到了巴岳山一考察,发现这里的制茶工具和工艺虽然简陋,很多环节却是原汁原味地沿袭了茶圣陆羽在《茶经》中记载的古制和古法,这让胡浩川大为惊叹。

胡浩川在巴岳山一住就是一月有余,他亲自指导师生们以传统古法为基础,完善补全其中缺失和走样的工艺流程,并创造性融入了日本玉露的现代制茶工艺对巴岳茶进行改良。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胡浩川大师的亲自操持下,古老的小叶种川茶华丽蝶变,变身为“巴岳玉露”“巴岳玉叶”“巴岳春”等精品绿茶。

在躬耕茶园、盘桓山中的清苦岁月里,胡浩川、陈子展两位教授与其他学校师生以茶为题,诗词唱和,也为巴岳山和巴岳茶留下了一段难得的风雅佳话。这些茶诗共三十二首辑成《玄天宫采茶去来辞》发表在复旦大学内部读物《铜梁制茶实习录》中,吴觉农还亲自为这批茶诗撰写了诗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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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2年复旦大学农学院茶业专修科第一届毕业纪念合影

【前排由左至右依序为:张志澄(茶业组科讲师)、左二为唐启宇(农学院院长)、左三为陈子展(文学系主任)、左四为吴南轩(校长)、左五为陈望道(新闻系主任)、左六为胡浩川(茶业组科主任)、左八为庄任(茶叶研究室副研究员)】

巴岳玉露研制成功后,因其“色美香清”受到茶客们的追捧。《共产党宣言》的首译者、翻译家、教育家——陈望道先生品评后大加赞赏,并专门撰写《茶话》一篇。其中称赞道:“玉露是复旦大学茶业研究室的名产,色美香清,以其所制之小饼干佐饮,大可助人文思。”

有陈子展、陈望道这样的大教授站台,“巴岳玉露”很快风靡陪都重庆,达官显贵们更是不吝银钱,大肆求购,市面上几乎是一两难求。1943年,时任国民党中央组织部长、最大的“中统”头子陈果夫,为了窃取“巴岳玉露”的制茶工艺,甚至还亲自带领中华教育电影制片厂到“著名产茶区巴岳寺”拍摄采茶制茶的纪录影片。由此可以想见,“巴岳玉露”面世后,所引发的追捧。

至此,巴岳山千余年的制茶史迎来继北宋时期名列蜀茶四大珍品的“水南茶”之后的第二座高峰——“巴岳玉露”。1988年,中国茶叶协会名誉理事长吴觉农在品尝“巴岳玉露”后,欣然回信,信中写道:“发光同志 ( 时任巴岳茶场场长刘发光) 并茶场工作同志:昨日我向邮局领到你们送给我的‘玉露’新茶了,昨今我都冲泡过,并且仔细地尝过,确是内销茶中的‘上上’绿茶 ! 水色鲜绿,味厚、香高,比较数日前友人特地送我的‘龙井旗枪’高出不少”。

吴觉农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首任农业部副部长,被誉为当代茶圣。他点评是巴岳玉露为“上上绿茶”,这在当时,成了轰动茶界的大事。然而,吴老对巴岳茶的喜爱还有后续。1989年,已经92岁高龄的吴老抱病为巴岳茶场题写了场名。从此,秀劲挺拔的“巴岳茶场”四个大字就镌刻在了巴岳之巅,与山川同寿,与玉露同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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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9年吴觉农为巴岳茶场题写的场名

文稿:赵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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