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津古坟包宋墓中发现的幡图像
江津古坟包宋墓位于重庆市江津区油溪镇,2021年9月,重庆市文物考古研究院在开展江津至泸州北线高速公路考古时发现了这座宋代墓葬(图一)。该墓葬尚保留有部分封土,为一隆起的圆形土包,墓葬位于封土正中,为单室石室墓,由墓门和墓室组成,墓门由门楣、立颊和地袱等组成。墓室为长方形,由墓壁、后龛、墓顶和棺床组成,通长6.5、宽2.56、墓室高3.56米。该墓比较独特的地方是两墓壁以多条龛柱分隔出多个竖条状壁龛,龛柱上均用压地隐起的技法雕刻有图案(图二),包括武士像、幡、缠枝花卉、侍者、几何纹图案等,特别是其中四个幡图像格外引人注目(图三),这些幡图像的形制基本一致,均由幡头、幡身、幡足和悬板组成,幡头悬袢作结,并扎一折枝花卉,结带两端斜垂至幡头两侧,带头上扬。幡头呈三角形,其上部雕刻团花。幡身呈长条形,其内有长方形框,框内饰缠枝花卉纹或菱形纹饰。幡身两侧有带状幡手,其上饰卷草纹。幡身下垂有三条或两条幡足,幡足下有悬板,其上均饰有卷草纹。根据墓葬形制和图像特点,我们认为该墓的年代在南宋早期。
图一 江津古坟包宋墓
图二 江津古坟包宋墓右壁正射影像
图三 江津古坟包宋墓中幡图像的线图
(二)幡图像的类型
近年来,幡的图像在川渝地区宋墓中有较多发现,主要集中在四川简阳和重庆南川,本次是在这两个区域之外的首次发现。这种幡的形制是典型的唐宋时期佛教用幡,佛教中的幡是用于供奉和装饰佛菩萨像等,为长条形的绸布类片状物,由幡头、幡身、幡手、幡足和悬板组成[1]。在敦煌莫高窟、新疆吐鲁番等地曾出土过较多丝织幡、麻布幡(图四),也有少量的纸幡,同时在唐宋时期石窟壁画、摩崖造像中也有幡的图案出现。有学者根据唐代佛幡图案的不同将其分为彩幡、绘像幡、几何抽象纹、圆形纹样、动物纹、花鸟纹等类型,其中绘像幡多有佛、观音菩萨、文殊菩萨、延寿命菩萨、地藏菩萨等[2],吐鲁番出土的像幡中也有不少天王像[3]。除此之外,有些幡身上还写有发愿文[4]。
图四 敦煌出土的幡( 中晚唐至五代,法国吉美博物馆收藏,摘自《敦煌丝绸艺术全集》)
川渝地区宋墓中的幡,根据幡身图案的不同,可将其分为四类:第一类为像幡,其上有地藏像、菩萨像或其他人物形像(图五),主要发现于四川简阳甘蔗嘴宋墓[5];第二类为花卉幡,其上雕刻有花卉,如江津古坟包宋墓、南川中医院宋墓M1中的幡;第三类为几何纹幡,主要是菱形的几何纹饰,主要在江津古坟包宋墓;第四类为文字幡,南川来游关宋墓M1中的幡上题刻有“西方二路”、“認意受生”的文字、南川张子硕墓M2前左柱上的幡题刻有“南无西方极乐世界大慈大悲”[6]。由此可见,川渝地区宋墓中这几类幡的形制在实物幡中多有相似的类型。
(三)墓葬中幡图像的功能意义
佛幡主要有以下几种类型的功能:
第一,作为供养佛、菩萨的庄严具。如佛教经文中所记:“各持种种天妙花鬘、烧香、涂香、散香、衣服、璎珞、宝幢、幡盖、众妙、珍奇,奏诸天乐,以供养佛[7]。”、“诸盖幢幡庄严之具[8]。”目前发现的许多实物幡即属于这类用具。
第二,往生净土世界。人在敬送亡灵之际,会悬命过幡,期以供养幡盖的功德,使亡者往生净土。《佛说灌顶经》:“若人临终未终之日,当为烧香燃灯续明,于塔寺中表刹之上。悬命过幡转读尊经竟三七日,所以然者命终之人,在中阴中身如小儿,罪福未定应为修福,愿亡者神使生十方无量刹土,承此功德必得往生。亡者在世若有罪业应堕八难,幡灯功德必得解脱[9]。”、“若四辈男女,若临终时若已过命,是其亡日我今亦劝,造作黄幡悬着刹上,使获福德离八难苦,得生十方诸佛净土[10]。”敦煌地区发现有不少唐、五代、北宋时期的引路菩萨图像[11],这些引路菩萨多持幡,其后跟随亡者,其功能也主要是引导亡者往生西方净土(图六)。川渝地区唐宋时期摩崖造像中也有持幡的引路菩萨形象,如安岳上大佛摩崖造像中龛9-(1)[12](图七),可见这类图像也流传至川渝地区。在佛教丧葬法事中,也可见到类似的场景,如河南荥阳出土的北宋朱三翁画像石棺的东侧挡板上绘制有出殡图[13],最前方由持幡的女性引导包括僧侣在内的丧葬队伍,可能也暗含了引导亡魂进入净土世界的意味(图八)。此外,还有一种七七日所烧的纸幡,也是期望亡灵得生天人界,“斋七幡子,北俗亡,累七,斋日。皆令主斋僧,剪纸幡子一首,随纸化之。按正法念处经,有一十七种中有。谓死时,若生天者,即见中有如白氎垂下。其人识神见已,举手揽之,便受天人中有身[14]。”
图六 引路菩萨绢画(五代,大英博物馆藏)
图七 安岳上大佛发现的手持幡的引路王菩萨(北宋)
图八 北宋朱三翁画像石棺东侧挡板上的持幡侍女导引图像
第三,祈福求寿、除病禳灾。佛教中认为悬幡有延续寿命的神奇功效,《法苑珠林》记载:“昔阿育王自于境内,立千二百塔。王后病困,有一沙门省王病。王言,前为千二百塔,各织作金缕幡。欲手自悬幡散华始得成辨,而得重病。恐不遂愿。道人语王云。王好叉手一心,道人即现神足,应时千二百寺皆在王前,王见欢喜,便使取金幡金华悬诸刹上,塔寺低昂,即皆就王手。王得本愿身复病愈,即发大意延寿二十五年,故名续命神幡[15]。”《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有诸众生,为种种患之所困厄,……彼病人亲属、知识,若能为彼归依世尊药师琉璃光如来,请诸众僧,转读此经,燃七层之灯,悬五色续命神幡,或有是处,彼识得还。如在梦中,明了自见[16]。”、“造五色彩幡,长四十九搩手,应放杂类众生至四十九;可得过度危厄之难,不为诸横恶鬼所持[17]。”《分别善恶报应经》:“复云何业获报长命?有十种业。……十幡灯供养,如是十种获长命报[18]。”敦煌莫高窟出土的发愿文幡上,也有为患眼疾、患腰疾而发愿造幡的[19]。安岳千佛寨K22为南宋时期改刻盛唐时期的一个造像龛,其内龛口两壁上各有一个幡的图像,其上分别题刻有“缯惠命基”、“增福德藏”[20](图九)。这些都证实了幡有祈福求寿、除病禳灾的功能。
图九 安岳千佛寨K22龛口的幡图像(南宋)
幡的图像在墓葬中出现,应与墓主人生前死后的关系密切,其功能主要可能还是与往生净土、或早生天人之界、以及求福增寿等有关。四川简阳甘蔗嘴宋墓中的幡上出现有地藏图像,地藏信仰在中国的传播和发展过程中,逐渐与地狱救拔发生关联,如《大乘大集十轮经》、《地藏菩萨本愿经》等佛教经典中均表达了地藏菩萨救众生出离地狱的内容。而且地藏还是众生到达西方净土世界的重要菩萨,这体现在《佛说地藏菩萨经》中:“若有善男子、善女人,造地藏菩萨像,写地藏经,念地藏菩萨经及名者,此人定得往生西方极乐世界,阿弥陀佛前,莲花化生[21]。”大足北山多宝塔南宋初的第109龛描绘了一副场景(图十),左侧站立持锡杖的地藏,其右侧依次有幡、经幢和圆拱顶庐,庐上部有一妇人合掌站立于云头,最右侧有两个地狱的狱卒,出现狱卒必定与亡人有关。大足北山多宝塔第109龛表现的是墓地的场景,经幢具有破地狱的功能,唐宋时期往往会在墓地安置经幢[22]。
图十 大足北山第109龛(南宋)
该副图像可能表达了地藏于墓地旁解救亡人(即站立于云头上的妇人)脱离地狱,在地藏、经幡的引导下往生天界的场景。至于甘蔗嘴宋墓中的菩萨和其他的人物形象可能也有相类似的作用。南川来游关墓地M1中的幡上也题写有“西方”、“受生”等,特别是南川张子硕墓中的幡上题写“南无西方极乐世界大慈大悲”,都表明了希望通过悬幡使墓主人往生西方净土的愿望。
川渝地区的宋代墓葬往往为生前所修,被称为“寿堂”,如四川华蓥永兴镇驾挡丘宋墓M5后龛的牌位图像上题有“张中興寿堂”[23]的字样、重庆永川高洞子M1后壁侧柱刻有“南阳□天凤郎寿堂”[24]的题记等,荣昌沙坝子宋墓的墓志记载:“……寿保千春,建造之后,寿同彭祖,愿如年百,□子千孙,富若石崇堆金壁”,表明修建寿堂的目的是希望墓主人长寿、子孙富贵。部分墓葬内有墓主人像,张勋燎先生认为川渝地区宋墓中的墓主人像是生墓代人以祈长寿的“石真”[25];江津石佛寺遗址M5内雕刻有“寿山、福海”,M4内雕刻有“福寿”字样,明显蕴含着墓主人祈求长寿的愿景。我们不排除这些有幡的墓葬为寿堂,而幡应具有同样的功能,也就是希望墓内悬幡以使得墓主生前增福增寿,死后引导墓主人早登极乐世界。
注释:
【1】任继愈:《佛教大辞典》,江苏古籍出版社,2002年,1321页。
【2】杨建军、崔岩:《唐代佛幡图案与工艺研究》,《敦煌研究》,2014年第2期,第6-11页。
【3】刘韬:《德国吐鲁番探险队所获高昌天王幡的图像与样式考析》,《美术研究》2021年第4期,第31-50页。
【4】敦煌文物研究所考古组:《莫高窟发现的唐代丝织物及其他》,《文物》,1972年第12期,第55-65页。
【5】成都文物考古研究院、简阳市文物管理所:《四川简阳甘蔗嘴宋代家族墓发掘简报》,《文物》2022年第5期。
【6】重庆市文物局:《重庆市志·文物志(1949-2012)》,重庆: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
【7】(唐)玄奘译:《大般若波罗蜜多经》卷百七十一《初分随喜迥向品》,《大正新修大藏经》,第5册,台北:世桦印刷企业有限公司,1998年,921页。
【8】(曹魏)康僧译:《佛说无量寿经》,《大正新修大藏经》,第12册,台北:世桦印刷企业有限公司,1998年,269页。
【9】(东晋)三藏帛尸梨蜜多罗译:《佛说灌顶经》卷十一,《大正新修大藏经》,第21册,台北:世桦印刷企业有限公司,1998年,529页。
【10】(东晋)三藏帛尸梨蜜多罗译:《佛说灌顶经》卷十一,《大正新修大藏经》,第21册,台北:世桦印刷企业有限公司,1998年,529页。
【11】松本荣一著、林保尧、赵声良、李梅译:《敦煌画研究》,浙江大学出版社,2019年,第211-214页。
【12】四川大学考古学系、四川大学考古学实验教学中心、成都文物考古研究所、安岳县文物局:《四川安岳上大佛摩崖造像调查简报》,《敦煌研究》,2017年第4期,第9页。
【13】吕品:《河南荥阳北宋石棺线刻考》,《中原文物》,1983年第4期。
【14】(宋)释道诚《释氏要览》卷下《杂记》,《大正新修大藏经》,第54册,台北:世桦印刷企业有限公司,1998年,305页。
【15】(唐)释道世《法苑珠林》卷三十六《悬幡篇》,《大正新修大藏经》,第53册,台北:世桦印刷企业有限公司,1998年,568页。
【16】(唐)玄奘译:《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大正新修大藏经》,第53册,台北:世桦印刷企业有限公司,1998年,第407页。
【17】(唐)玄奘译:《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大正新修大藏经》,第53册,台北:世桦印刷企业有限公司,1998年,第407页。
【18】(宋)天息灾译:《分别善恶报应经》,《大正新修大藏经》,第53册,台北:世桦印刷企业有限公司,1998年,第896页。
【19】敦煌文物研究所考古组:《莫高窟发现的唐代丝织物及其他》,《文物》,1972年第12期,第55页。
【20】该内容为笔者考察所见,龛号为四川大学考古系重新编号。
【21】黄永武主编:《敦煌宝藏》,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1年,第484页。
【22】刘淑芬:《灭罪与度亡: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幢之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128-131页。
【23】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广安市文物管理所、华蓥市文物管理所:《华蓥市永兴镇驾挡丘宋墓群发掘简报》,《四川文物》2009年第1期。
【24】重庆市文化遗存研究院、重庆市永川区文物管理所:《重庆永川高洞子南宋墓群清理简报》,《文物》2020年第6期。
【25】张勋燎、白彬:《中国道教考古》,线装书局2006年版,第1314页。
文稿:牛英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