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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地名研究丨涪陵说“涪”
发布人:  2023-04-19

为了把我的涪陵说“涪”写得像样点,我把涪陵得名的原由仔细研讨了一遍,归纳起来有这么几种:(1)因涪陵位于涪水之畔而得名。(2)得名于壶头山。山等于陵,壶山就是壶陵。(3)盐泉水自山上注入池中,激起泡沫久久不散,因而得名。(4)得名于符陵山——此山指武陵山脉。(5)涪、濮音近,涪陵因濮人居住而得名。

我觉得都不对,于是写下了我的涪陵得名的原由。

 

一、巴国疆域

因本文涉及到巴国的疆域,虽不一定要多么细致,但至少得给读者一个概念,巴国疆域到底有多大。

 

《华阳国志》巴国疆域图

 

东晋时,史学家常璩给巴国勾画了一个轮廓:“其地东至鱼复,西至僰道,北接汉中,南极黔、涪。”[1]今天的人们嫌他的叙述太笼统,毕竟巴国的疆域是变化的,不同的时代,巴国的疆域是不相同的。或许,常璩只是想告诉读者一个大致的轮廓。巴国存世约八百年,如果是略微细致一点,一百年画一张地图,你也得画八张——一百年一张也未必有多细致!其实,一般的读者哪有必要弄那么清楚呢?想弄清楚的,已经不是普通读者了。今天,在这里,我也只能给大家一个大致的轮廓。2017年,重庆编撰了一本《重庆历史地图集——第二卷》,[2]其中有一幅巴国地图,该图概括了从公元前1200年到公元前400年的巴国疆域——这也是概略图,一个巴国强盛期的疆域,一个巴国灭国前的最小疆域,800年一张图,两个范围,真的是简略地图。强盛期,巴国的东境到了湖北襄阳,南疆抵达贵州仁怀,西界在四川自贡,北边到了陕西洋县。如此的疆域,实在说真是够大了!

 

二、先说涪

“涪”字很吝啬,作为地名,只在巴国境内使用。最初我觉得只有两个地方用,一是川北的涪水,一是川东的涪水,后来才发现,还有少量的地方使用。

(一)川北的涪水。《华阳国志》说:“刚氐县,涪水所出,有金银矿。”刘琳注云:“《汉志》刚氐道下云:‘涪水出徼外,南至垫江入汉。’涪水即今涪江,发源于松潘东北雪栏山。涪江产金,至今犹然。”[3]垫江即今之合川,汉即今之嘉陵江。这个涪水,后来衍生出了涪县,辖今绵阳、安县、江油南半部等地。

《说文解字》解读涪字,是以川北涪水为例。

(二)涪陵边上的涪水。《华阳国志》说:“司马错自巴涪水取楚商於地为黔中郡。”刘琳注曰:“涪水,今乌江下游,涪陵之名取此。”[4]这个涪水后来繁衍出了涪陵郡、涪陵县等地名。蜀汉时,涪陵郡的南境已经包括今贵州思南、印江等地了,甚至在隋朝时,在今德江县处还有一个涪川县存在。当然,这也没有超出乌江下游的范围——也就是巴国故地的范围。

本文初稿出来后,有朋友提醒我:涪陵县、涪陵郡最初治所在彭水郁山。感谢之余,我告诉朋友,我是在探讨涪陵得名的原由。这与涪陵初治何处并无太大关系,况且,彭水仍处于涪水两岸,谁敢说此涪陵命名与涪水无关?

(三)其它使用涪字的地名。为了了解涪字地名有多少,我多次找到地图,结果发现,真不止前面说的两个地方。查《中外地名大辞典》以及百度地图,说在四川宜宾县北十里有涪溪口、涪溪河、泸县有涪溪沟;重庆万州武陵镇旧有涪溪口,新田镇有涪滩、小涪村等地名。为什么以“涪”命名的地名,相距那么远,还要重复呢?我就这么一查,就查到三个“涪溪”呢?最大的可能就是巴人思维的习惯性。这里有一个解不开的谜,就是巴人滨江而居,肯定不缺水,却非要找一个有溪河入江的地方居住不可——这样,也才有了涪溪口、涪溪沟、涪溪河之类的名称。同样的谜还有,乌江为何只有下游才叫涪水?是巧合,还是巴人有意这么取的?

在国家地名信息库查找“涪”字地名时,意外地查到一个涪阳镇——巴中涪阳镇,好意外!细细地查看文字,原来这个涪阳镇是由“符阳镇改名而来”的。

非常遗憾的是,承载着历史文化信息的“涪”字地名正在迅速消失,或者被改名,如泸县涪溪沟大桥处,目前地图上已经被标注为湖溪口了,涪变成了湖。

 

三、再说碚

碚字问世较晚,有人认为南北朝萧纲写的诗歌《有所伤•入林看碚礧》就使用了碚字,但多数人认为,这是个孤例,不能说明问题。除此之外,就是欧阳修的诗——《虾蟆碚》,此后,碚字逐渐被人使用。陆游《入蜀记》中有“六日,过荆门十二碚,皆高崖绝壁,崭岩突兀,则峡中之险可知矣。”[5]王十朋诗有“楚国封疆六千里,荆门岩峦十二背”[6]之句,范成大《吴船录》中有:“黄牛峡尽则扇子峡,虾蟆碚在南壁,半山有石挺出,如大蟆,呿吻向江”[7]的描述。

 

北碚因此石而得名(作者选自互联网)

 

碚,很奇怪,它也只在巴国故地使用。从长江下游的湖北宜昌艾家镇的十二碚开始往上游数:秭归县扇子岩的虾蟆碚、三峡中的碚石镇的碚石……顺长江可数到宜宾南溪的筲箕培(也作筲箕背),进入嘉陵江可数到北碚,这么细细数来,有多少碚,恐怕没人能说得清楚。我们这里说的碚都是大地名,小地名根本就没有数。据邓少琴介绍,嘉陵江小三峡中有古脑碚、胭脂碚、媳妇碚,[8]李海霞又增加了金钗碚、三碚、三花碚、扳罾碚、北碚,[9]再加上遗漏的金刚碚、花石碚、北羊碚,共有11个碚石。在历史长河中,一些含“碚”字的地名因种种原因发生了变异,后人已经不知道这些地名中曾经含有“碚”字,如重庆江北的羊坝滩、金鸡三背,它们曾经就叫羊碚滩、金鸡三碚;变异更大的如筲箕培,如果不是还有人写作筲箕背,那肯定已经被忘记了。

丁声树在《“碚”字音答读者问》[10]一文中说,碚字最早出现在欧阳修(虾蟆碚)的诗中,算来也近1000年,他说“北碚之名,旧籍未见。然夷陵(今宜昌)胜迹有虾蟆碚,荆门十二碚,两宋人书中道之者不可枚举,其字作‘碚’,亦或作‘背’,作‘倍’,虽字书失收,音读固昭然也。”碚字早期作背、作倍,因碚字出现较晚,我们只能以倍字代碚字进行早期读音验证。许慎的时代,涪与倍是同音的。涪,从水咅聲;倍,从人咅聲。掊、剖、菩、棓、踣都是咅声——按照这个造字方法,碚就是从石咅声。后来语音发生变化,涪与碚的读音才不相同了。宋朝的时候,涪音*bieu,倍音*beix,差别就已经拉开了。[11]然而,在今天的方言中,涪与倍(碚)的距离并不大。涪,潮州话读pou3、温州话读pʻə33,看注音符号差别较大,但听起来彼此都近婆;而倍在围头话里读pui1、在客家话大埔腔里读pui3、在客家话惠阳音里读pui4,听起来像婆一;碚在广州话里就读pui5,由此,我们可以看到涪、碚曾经同音的过去。[12]今天,我们能证明涪字来源于巴,就证明了碚字来源于巴。

 

四、说伏羲

本文说伏羲,是希望伏羲成为古今语音转换的一个重要证据。

伏羲被文化人类学家誉为南方民族的始祖父,而巴人多次被古人判定为伏羲子孙。《山海经•海内经》说:“西南有巴国。太皞生咸鸟,咸鸟生乘厘,乘厘生后照,后照是始为巴人。”[13]有人认为太皞与伏羲不能混为一谈,于是,又有人引《路史•后记一》作证:“伏羲生咸鸟,咸鸟生乘厘,是司水土,生后照。  后照生顾相,夅(降)处于巴,是生巴人。”[14]如此一来,巴人还是伏羲子孙。

巴人是伏羲后裔,在语音方面也有证据。前人言说庖羲之庖,与巴人之巴,仅是一声之转,即Pao-pa,也有人说伏羲,就是毕兹。中古音构拟,涪音*bieu,伏两读,音*bieus,音*biuk,涪*bieu与伏的第一读音*bieus,可以说有九分相似,它们在中古(隋到宋)应该是同音的。再,在中古音的构拟中伏、虙、服三字都读*biuk,这三字同音,可以解决不少疑难问题——伏羲,也称虙牺,孳之,就是服的初文。以前,我们认为伏羲又叫庖羲,伏记为庖是变音,然而听听潮州话,你会说它们是同一个音的两个不同的记音用字:潮州话,伏读hog8,庖读pao5,前者听起来像炮,后者听起来像抛。记住这些读音,后面的文章理解起来就轻松了。

我一直认为伏羲是一个伟大的“三通”——水管的零件,转换接头,这话似有一点儿大不敬,但却非常形象,让人容易理解。伏羲是一位伟大的人物,凡是被它用过的称谓,都被他牢牢地记录在身,他也因此成了一支珍稀的录音笔。伏羲,也作宓牺、宓羲、庖牺、伏牺、伏戏、包羲、庖羲、炮牺……[15]本文该探讨的、由巴演变为涪的所有问题,都可以在这里得到圆满的解决。

最直接的判断是伏羲,就是毕兹。也有人说伏羲读宓戏,而宓戏与土家人自称毕兹十分相似。结论是伏羲゠毕兹。《宗周钟》上有一句话:“南国孳,敢陷虐我土。”[16]孳指巴人。研究土家族文化的人说“孳”就是土家人“毕兹”的古代记录,“”与“毕”同;“”也应该与“涪”同。可能有人会问:即便是伏羲゠毕兹,那也不能证明由“巴”可以演变到“涪”。其实不然。学者们认为,伏羲不仅是意义上的“南方民族的始祖父”,而名称本身也包涵着父义:伏゠父。徐旭生说:伏羲(Bu-i),伏(Bu)是父,i是一,伏羲就是第一父亲(始祖父)。[17]而在轻唇音f未出现的时候(宋朝以前),父就读爸,即父゠爸,这与涪゠巴,何其相似乃尔!

从文化人类学的角度说,许多地名都和在此居住过的民族有关。巴人居住过的地方,山叫巴山,水叫巴河、巴江,乡镇叫巴邑,城叫巴城……巴(涪),巴人的江边居住地;巴(碚),巴人居住地旁的巨石——极有可能,这二字最初使用时就已经带有某种细微的变音(变化),而记音时却留不下来。而后,随着人类的进步,事物有了细化的必要,于是便用变音的方式来区分事物,当然,也有的是按照自身的变化规律在变化。我仔细琢磨了以“涪”命名的地名,发现它们都在江边、溪边,因此,我怀疑“涪”字是根据“浦”字造的字。“浦”字的一个重要义项就是“水边”。在今天的方言中,涪与浦的读音非常相似,涪,潮州话读pou3 ,温州话读pʻə33;(听起来二者相似)浦,潮州话、广州话都读pou2。读音如此相近,我怀疑它俩是同源词。

徐山说:“而伏羲之‘伏’,上古音曾并母职部,[b(i·w)ək] ,而其书写形式‘庖、炮’,两字上古音相同,皆为并母幽部,[b(e) əu]。这些字皆为记音字。而[bə]当是表示成年男性‘夫、父[pɑ,bɑ]’一类声音的弱化变体。也就是说,‘伏’为成年男性之义。” [18]他为“伏”的古读构拟了三个读音*bi*bw*bɑ“伏”为成年男人之义,其中也包涵着“爸爸”的意思。徐山还说:“‘父’的上古音为并母鱼部,[b(iw)a],其音如同今日之‘爸’……” [19]也就是说,上古时期(宋以前)没有轻唇音f,读父如爸,今日的潮州话父读bê6,近似爸。

 

五、我的总结

行文到此,该我给这篇文章划重点了。

涪,是“巴人的江边聚居地”,但若要将涪字写入词典,建议只写“江边聚居地”,因为巴人是事实上的,而非词义应该有的。这样一来,涪与浦(河岸、水边)很相似。你敢相信吗,在潮州话里,涪音pou3,浦音pou2

涪与碚同源于巴,他们共同的声符是咅,咅隶变前作否,中古音,否音*pieux、音*brix,而伏音*bieus,伏却与虙牺的虙、(服)孳之服同音。否*pieux与伏*bieus的读音是很相似的。

由巴演变为涪,尽管距离较远,但若将其放在其它两组中感觉:A组:父゠爸,B组:涪゠巴,C组:伏=庖,你会相信这种演变是可以成立的。其实,由巴到涪,就是由父(读爸)到爸的演变过程。

涪与碚是巴人沿河迁徙及河居时代的印记:巴陵(丘)、小田溪、铜罐驿、罗家坝……这些地方、这个时候巴人就是临河而居。

 

注释:

[1] 常璩撰、刘琳校注《华阳国志》第25页,(成都)巴蜀书社,1984年版。

[2] 重庆市规划局、重庆市勘测院《重庆地图集——第二卷》,西安地图出版社出版,2017年版。

[3] 常璩撰、刘琳校注《华阳国志》第173页,(成都)巴蜀书社,1984年版。

[4] 常璩撰、刘琳校注《华阳国志》第33、34页,(成都)巴蜀书社,1984年版。

[5] 谭传树<三峡文荟>第101页,(北京)文津出版社,1990年版。

[6] 王十朋《楚塞楼》,载《宜昌诗词咀华》第146页,湖北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

[7] 陈新《陆游<入蜀记>、范成大<吴船录>今译》第272页,(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

[8] 邓少琴《“碚”字音义》,载《三峡游览指南》第 33页,嘉陵江三峡乡村建设实验区北碚月刊社编,1938年版。

[9] 李海霞《北碚和白云石名解》- http://www.360doc.com/showweb/0/0/1075329464.aspx

[10] 丁声树《“碚”字音答读者问》,载《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1943年版。

[11] 语音字典·中古汉语发音查询 - http://zh.voicedic.com/。本文中未注明出处的中古音均来自此网站。

[12] 语音字典·汉语方言发音字典 - http://zh.voicedic.com/。本文中未注明出处的方言注音均来自此网站。

[13] 刘向、刘歆编,崇贤书院注释《山海经》第351页,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7年版。

[14] 袁珂、周明《中国神话资料萃编》第400页,四川省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5年版。

[15] 朱林宝、石洪印《中外文学人物形象辞典》第2页,(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1991。

[16] 彭秀枢、彭秀模《棠棣集》第16页,(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2020年版。

[17] 徐旭生《中国古史的传说时代》第237、238页,(北京)文物出版社,1985年版。   

[18] 徐山《雷神崇拜》第104页,三联书店上海分店,1992年版。

[19] 徐山《雷神崇拜》第38页,三联书店上海分店,1992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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