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藏有民国间卫聚贤、杨枝高手稿各一份,卫聚贤手稿名为《汉代的重庆》,共计55页;(图1。下简称《重庆》)杨枝高手稿名为《川中崖墓略故》,共计9页。(图2。(下简称《崖墓》)。两手稿皆以毛笔书于朱丝栏稿纸中,均有残破,首页右下皆钤“西南博物院藏书”朱文印。《重庆》有卫氏作标点,而《崖墓》则以红色小圆圈断句。
一、关于卫聚贤《汉代的重庆》手稿
图1 《汉代的重庆》首页。右上有“发表三卷四期”字样。
卫聚贤(1898—1989),字怀彬,号卫大法师等,山西万荣人。曾任暨南大学教授、南京古物保存所所长。1951年向西南文教部所属西南博物院(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前身)捐献“西周青铜器中阪父鼎”“南北朝越窑青釉灯盏”“明黄缎绣花龙袍”及藏经等各类文物929种18400余件。
抗战期间,四方学者云集西南及重庆,卫氏随中央银行于1939年冬来渝(《重庆》稿纸有“中央银行用笺”字样),抗战中任《说文月刊》社理事长。
《重庆》为提纲式文字,简略,约16000字,本无目录,笔者据其分章标题列如下:
一、重庆的命名
二、古代的巴国
甲、种族
乙、古代史
三、秦汉魏晋时巴郡的历史
甲、秦及西汉
乙、后汉
丙、季汉及蜀汉
丁、魏晋
四、秦汉魏晋时巴郡的人物
甲、外籍人为巴郡太守者
乙、外籍人为巴郡郡佐者
丙、外籍人镇守巴郡者
丁、巴郡郡属人
戊、重庆的人在外作事者
己、重庆人在重庆工作及有地位者
五、巴蜀的殷富
甲、巴地殷富之一般
乙、蜀地殷富之比较
丙、巴郡的疆域及户口
丁、重庆的城
戊、重庆的市
六、汉墓
甲、蛮洞子
乙、汉墓
《重庆》首页右有朱笔书“发表三卷四期”字样,非是卫氏书法,当是编辑所书,即发表于1941年《说文月刊》第三卷第四期“巴蜀文化专号”。
虽然《汉墓》曾载于《说文月刊》,兹仍简录有关文字如下:
《汉墓》“甲、蛮洞子”,卫氏写到:“四川各地沿江边的山脚下,在大石中凿方穴,俗名蛮洞子,说这些洞子是古代蛮子(四川的土人)的居住的地方。其实此为汉代埋人的坟墓,如沙坪坝的蛮洞子上刻有‘自作冢’字据可证。不过说是蛮洞子,也有来历,如《华阳国志蜀志》云,‘蜀侯蚕丛其目纵,始称王,死作石棺石椁,国人从之,故俗以石棺椁为纵目人冢也。’这种蛮洞子在重庆附近者,为北培(碚),成渝路的赖家桥,沙坪坝的中央大学下面江岸,七星岗的领事巷,南岸弹子石上去大佛段大佛寺附近均有。”
又,《巴蜀的殷富》“丁、重庆的城”中,卫氏写到:“重庆的城,内城始于张仪,大城始于李严,其他则不可考。……其时有北城、南城二城,‘汉世郡治江州,巴水北有柑橘官,今北府城是也,后乃迁南城……(《华阳国志巴志》)’……余意北城即大城,为李严所筑,由上清寺至观音岩一带。南城即小城,为张仪所筑,由七星岗至大小梁子一带。以重庆市内发现汉砖而论,小什字《时事新报》馆□口凿水沟有汉砖发现,可证小什字在汉代尚为葬人,是小什字在汉代的南城之南。又观音岩张家花园有汉墓发现,七星岗领事巷有蛮洞子,可证张家花园、领事巷在汉代为南北二城间之空地,故可葬人。又曾家岩求精中学、明诚中学中有汉砖发现,牛角它(沱)生生花园内亦有汉墓发现,可证明曾家岩及牛角它(沱)均在北城的城外。”
“七星岗”“领事巷”“上清寺”“观音岩”“张家花园”“大小梁子”“小什字”“曾家岩”“求精中学”“牛角它(沱)”,皆在今渝中区。卫氏关于重庆在汉代的“南北二城”、崖墓“蛮洞子”之说,是也。
卫氏到重庆仅几个月的时间,即撰就《重庆》,当然是其勤奋学术的结果,一是要查阅《华阳国志》巴志、蜀志,二是要查阅报刊关于古墓、汉砖出土的报道,如1937年国立中央大学从南京迁渝沙坪坝,建房挖地基时,发现汉墓;1938年美国汉学家葛维汉在求精中学校园内勘查汉墓,等等。而卫氏本人则于1940年4月与郭沫若、马衡等在江北培善桥附近(今董家溪一带)及牛角沱生生花园发现古墓并试掘,出土了纪年汉砖。
下面我们看看当年卫聚贤、郭沫若在生生花园的“试掘”。
与《重庆》同在“巴蜀文化专号”中,有1940年郭沫若写的《关于发现汉墓的经过》,提及四月七日、十日、与卫氏、马衡到培善桥附近、生生花园去寻找汉砖的经过,“四月七号(星期日),卫聚贤先生到我寓处来,要我和他同到生生花园去找汉砖……(在培善桥附近)卫先生高兴得了不得,他连连地说:‘这不就是汉砖了吗?很多,很多’……十号,聚贤一早便跑到寓所来,约着同往生生花园。到了那儿时,马衡先生早到了,便一同过江……十四号(星期)……有不少的人来(生生花园)参观并参加试掘……二十一号的晚上……马先生来了……(马说)这一次的汉墓的发掘,在手续上是有点不合的。论手续应该先呈准‘古物保管委员会’,而且发掘者应该是国立的学术机关。因此他后来也就不便参加了。……今天(二十七号),见报载有《中央讯社》一则,言据‘古物保管委员会’负责人谈称:‘此次发掘与规定手续不合。……已由该会函请江北县政府查明保护;一面函郭沫若等暂停发掘,并查询经过详情’云云。……至于这次试掘所得的各种物品,据聚贤先生说,全部仍存留在桐油公司里面,并已於二十五日函请内政部如何处理矣。”【1】
卫聚贤、郭沫若在生生花园的“试掘”,“与规定手续不合”“发掘者应该是国立的学术机关”。的确,卫氏、郭氏不属于“国立的学术机关”,所以守规矩的马衡先生“后来也就不便参加了”。
图2 1941年《说文月刊》第三卷第四期“巴蜀文化专号”
二、关于杨枝高《川中崖墓略故》手稿
图3 《川中崖墓略故》首页
杨枝高,四川宕渠(渠县)人,中医生,民国业余考古爱好者、收藏家,自谓“予,一业医者。”曾撰有《访邛崃十方堂古窑记》,载1936年华西协和大学《华西学报》第4期。
《崖墓》起首即云:“川中呼石硐为蛮硐者,众口一词,不见著录,新津、彭山、乐山沿江两岸,触目皆是,不可数计。苍溪、阆中、南部次之。简阳、绵阳、梓潼又次之。……予於今夏乃由成都北至广元,由广元沿嘉陵江达顺庆,由顺庆、蓬溪、简阳回成都,复由成都沿岷江彭山至乐山,所经二十余县,凡遇石硐皆必留意其造作……”又写到,“莫(墓)穴者藏尸之处,有二门以封闭,内置瓦棺石櫃竈案以及各种陶制明器等,据以上□列之多数指证,则蛮硐之为莫(墓)也,不待辨而□明。”
“今夏”,据后年款为“民国廿八年”,1939年。
杨氏又写到,“予,一业医者,虽好古而非专家,冬十月,曾导营造专家梁、刘二君调查蕴真硐一遍,后由蓉来函云,的是汉物。近又邀金陵大学文化研究家商(承祚)君到此考查,尚尤未到。将来必有精确之著录出板(出版)以公诸同好……新(津)彭(山)乐(山)数县皆为我国营造家刻画家之一伟大实习室也,岂不懿欤?……民国廿八年十二月,宕渠杨枝高著。”
据此知杨氏曾于1939年“冬十月,曾导营造专家梁、刘二君调查蕴真硐一遍”,而梁、刘二君“后由蓉来函云,的是汉物。”“梁、刘二君”,即梁思成、刘敦桢。1939年秋,梁思成、刘敦桢、莫宗江、陈明达等对滇、川、陕、西康省35个县,作古建考察,10月后一一考察了夹江杨公阙、乐山大佛、白岩山崖墓等古建。正是在此期间,杨氏邀请了梁思成、刘敦桢来乐山。蕴真硐,在乐山。
作为民间业余考古爱好者,一个医生,杨氏曾邀请梁思成、刘敦桢调查乐山崖墓,可见其对考古之热爱,亦可见梁、刘二君之敬业精神。此事未曾见过披露。
又据《崖墓》,知杨氏曾“邀金陵大学文化研究家商君到此考查”,商君,即商承祚,然商氏“尚尤未到”。
两手稿装订为一册,应是1951年卫氏捐献的,当时不属于文物,故自五十年代初至今收藏在图书资料室。笔者推测,当年巴蜀文化研究正热,可能杨氏将《崖墓》向《说文月刊》投稿,但似未入卫氏“法眼”,未被刊用,而卫氏将其保存了下来。亦知《重庆》为卫氏保存之手稿,与《说文月刊》文字同,是完整的手稿。
注释:
【1】 1941年《说文月刊》第三卷第四期“巴蜀文化专号”35—39页。
图文:胡昌健